繁缛的展名

（作者续随子，刊于中国文化报2014年8月10日，转载请注明出处）

在现今这个“注意力经济”时代，给展览起名是件颇费心思的事。展名要起得有新意，有个性，最好是用他人从未用过的字词，字面看起来还要有强烈的视觉感，念起来还要琅琅上口，的确需要急智和创意。现在起名学在北京雍和宫一带俨然已是显学，很多店铺挂出醒目的招牌，“大师起名”成为街头一景，顾客多是来给小孩起名、给公司起名的，也许其中不乏求各路“大师”给展览起名的。说实在的，起一个好的展名不是一个人一时能考虑周全的，往往还需要高人的指点、集体的智慧。

在上世纪90年代前或更早的时候，大型展览很少，个人展览更其少见，展名和那个物资紧缺、崇尚节约的年代一样简单朴素，譬如“某某某书画展”，不到十个字，明了直白，一目了然。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文化交流活动也逐渐活跃，到90年代末艺术展览已呈此伏彼起之势，大展、联展、个展层出不穷。展览名称也与时俱进，格外讲究起来，常在“某某某书画展”加上一个别出心裁的前缀词，中间以破折号相隔，一个完整的展名有时竟长达二十多个字，一口气还读不下来。

展名的前缀词有一个字的，如“爻——王雷2013年1月1日至12月31日”；两个字的，如“物引——李晓柱写生作品展”“悦色——刘庆和水墨人物画新作展”“如也——曾翔书法学术邀请展”；三个字的，如“百草园——许宏泉新作展”“花乱开——老树画展”“半边天——中国当代女性艺术展”；四个字的最常见，如“静寂清凉——周思聪的荷花世界”“我襟怀古——鲍贤伦书法展”“我心匪石——黄君书法展”“这片地呀——赵奇绘画展”“杜蘅情怀——朱军绘画作品展”；五个字，如“含泪画下去——司徒乔艺术世界的爱与恨”“如歌的行板——沈行工油画作品展”“画架的背后——戴平均油画作品展”“寂寞修正果——刘振夏水墨人物画展”；六个字或以上的也不少，“三百石印富翁——齐白石的金石心迹”“这样死这样活——严培明新作展”“儿时朋友都胖了——刘小东1984-2014影像展”“如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常伟廷个人油画展”“除了要吃饭其他就跟神仙一样——朱新建个展”“当我们说艺术家的时候我们在说什么——罗苇个展”。冗长的展名不胜枚举。

仅北京一地，每天就有数十个展览开幕，如何脱颖而出，其中大有学问。展览是否邀集了名家大腕、展出的作品水准若何、展览宣传力度有多大等等，都是决定因素，而是否起了一个另类的、惊艳的、“高大上”的展名，无疑也是因素之一。展名“如也”就很特别，能让人记得住，虽然一些人可能并不知晓此语来自清代学者刘熙载《艺概》一书：“书者，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其实，“书如其人”是泛泛而论，没学问、少才华、无志向的人也一样“如也”。曾翔先生率先以此作为自己的标志性展名，其他人徒生羡妒之心，轮到自己办展只能去另觅新词了。“百草园”“花乱开”“儿时朋友都胖了”“除了要吃饭其他就跟神仙一样”之类展名确是妙手偶得，别人难以复制。主持人朱军给自己的绘画展起了个别致的名称，据他说：“杜蘅是一种生长在水边不起眼的药材，不张扬，又很丰富，我希望能够像杜衡一样。”开展时观众蜂拥着去看他的作品，更多的是因为他是明星、名人。说实话，“杜蘅情怀”这个展名，还是有些“为赋新词”的做作。

最常见的是四个字的展名，令人印象深的比较少见，而大多是袭用陈词，诸如“澄怀观道”“大美无言”“笔墨问道”“心游万象”“中国精神”……好端端的词居然被滥用到观者“审美疲劳”的程度。有的艺术家或策展人标新立异，为了博眼球引人注意，刻意把展名起得怪异、另类、神神道道，比如一个雕塑展起名为“超级人肉打印机”，一个版画展竟然叫做“刀刀见血”，起这样的展名还想吸引人们去看？

个别刻意求新的展名还会引起争议。“得意之作——苏州邀请展暨苏州中青年书法家”曾受到书法评论家张瑞田撰文质疑：“既然是艺术创作者，我们需要有敬畏精神，对艺术本身，对观众和读者，不能有半点的懈怠，因此，虚心与谦逊应该是艺术家创作过程中应有的心态，而不是我们终于创作出了‘得意之作’，所面对的必须是笑脸和掌声。”中国国家画院沈鹏工作室精英班7位佼佼者共同亮相的“沈门七子”书法展，也曾引得评论家邹德祥撰文商榷：“‘子’是人们对圣者、贤者的尊称，道德形象超迈群伦，思想成就震古铄今，这样的人方能当得起这个美称……‘沈门’子弟这样以‘子’自誉，已经前无古人，而将‘沈门’与‘七子’放在一起说，更是不伦不类。”质疑者自然只是一家之言，展名倒真的是有可议之处。

翻阅近现代书画大家年表，任伯年长期寓居沪上，虽然受人器重，声名大噪，却没有办过一次个人展览；吴昌硕于1914年9月在上海办过“吴昌硕书画篆刻展”，1921年在日本大阪举办第一回吴昌硕书画展；1943年，忘年交傅雷等为黄宾虹遥祝八十大寿，在沪举行“黄宾虹八十书画展”，这也是其生平第一次个展；齐白石于1946年在南京、上海举办个展，1954年94岁时举办“齐白石绘画展览会”，一生个展也仅有三次。

对比上述几位画坛大家，今天的画家无疑是赶上了好日子，下笔不费踌躇，办展太过频繁。我以为，与其把精力用于频频办展、绞尽脑汁起展名，还不如谨慎参展、办展，潜心创作些能经得住时间考验的精品。至于展名，不妨回归单纯，有妥贴的前缀词就加，没有也不必强加；或者索性从简，直接命名“第几回某某某书画展”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有人愿意比拼办展的频率和次数，那就看谁能率先办到“第五十回”“第一百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