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青花 重放光彩

潘文锦

明代洪武年间景德镇珠山建立了官窑以后，由于生产条件及服务对象的不同，青花瓷器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两种风格各异的产品，即官窑青花与民间青花。官窑青花因生产条件优越，不计工本，所以其产品一般都具有发色浓艳青翠、纹样规矩工整、胎釉洁白光润、造型端庄稳重、作工细致精巧等多种优点。但美中不足的是官窑青花纹饰多数都比较拘束严谨、四平八稳；远不如民窑青花豪宕奔放、潇洒多姿。

民间青花全是一种商品生产，不可能像官窑青花那样不惜工本、精描细染。手工业主为了获得较多的利润，想尽一切办法迫使青花工人平时能较快地画出又多又好的产品。青花工人为了生计，也不得不勤学苦练笔下过硬功夫，所以民间青花尽管纹饰简练，笔意粗犷，却尽是一些艺术价值高的优秀作品。如灰可器上的纹饰，演变到近代只剩下一些粗细长短各异、曲折连绵不断线条，乍看起来，似乎感到有些粗率，仔细品看却趣味无穷。奔放多姿的蓝色笔线，穿插于青白瓷釉之间，互相衬托、辉映成趣，一种自然谐和之美，令人赏心悦目，其它民间青花的纹饰，尽管千姿百态，各有特点，但在形象的概括提炼上，却是异曲同工的。

由于民间青花的制作，不需要什么高级原料，烧成时也不需要什么好的窑位，因而易于做到价廉物美，能够适应大多数劳动人民的需要。加上投资少、收效快，在明朝海外贸易发达青花瓷大量出口外销时，景德镇的民间青花瓷的生产几乎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生产数量之多及外销范围之广是官窑青花无法比拟的，这一点从最近几十年世界各国考古家的发现可以得到确证。近三十年来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青花瓷”热，也应归功于我国民间青花瓷的广泛传播及其不同凡响的艺术效果。

民间青花系民间艺人所创作，因而纹样内容都是从生活中来的，画的多是生活中的美好事物，不论人物、山水、花鸟、图案都是广大人民喜闻乐见的题材，既反映了青花艺人热爱生活的感情，又具有民间的生活情趣，使人一见非常熟悉，倍感亲切近人。

民间青花纹样，即使表现几何图形的抽象符号和毫无感情、机械的点线。也不是生硬呆板的绘画，而是灵活变化，快笔挥洒而成。画时成竹在胸一气呵成，犹如风舒云转，笔触老练奔放，就是比较规整的图案纹样，在艺人的青花妙笔之下，也是在整齐中有变化，用笔纯熟活泼、洒脱流畅。即使是表现静止的事物，也具有一种生动自然之美。而各个时期的不同风格，无论是苍劲泼辣、粗犷老练；还是潇洒妩媚，轻盈秀丽，都能各尽其妙，表现民间艺术的特色。

民间艺术是民族艺术当中最可宝贵的财产，从民族艺术的土壤中生长起来的青花艺人，在题材上和技法上不断地吸收新的营养，创造了民间青花的装饰艺术，一方面提高了装饰艺术的水平，一方面又充实了民族艺术的内容，如此不断地充实创造，就使这种民族艺术成为我国传统文化领域中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我国明清两朝民间青花瓷器的绘画，正是这种优秀传统成就之一。因此，历经几百年的人类进化，它在艺术上仍然保持它的强大生命力，成为我们今天应该很好继承的宝贵遗产。

民间青花之最大特点，在于用笔之流利豪放，点染之错落生动，勾勒用笔，龙飞凤舞、信笔挥洒，如书狂草，而作品艺术效果，却能出神入化，令人百看不厌。纹样构图则简洁动人，富有情趣，往往廖廖数笔构成佳作。如画山水小景，仅两颗柳树，一个山坡，一条小溪，着笔不多，却把幽静秀丽的大自然美景，描写得意趣无穷；不少婴戏图中的小孩，五官发眉可以完全不着笔墨，只在圆圈上落一点浓料就是小孩的头部，几根线条即描出其四肢身躯，而一个个小孩的无限活力和天真活泼的形态却表现得惟妙惟肖，优美动人。笔者在景德镇古窑地曾拾得一鸟纹小碗残片，整个鸟身似是一笔画成，仔细观察，既末停笔，也未修笔，笔法极其熟练自然，形象也很生动活泼，其构图笔意，宛如石涛所作的残荷翠鸟图，令人回味无穷。像上述的一些极妙作品，在民间青花中比比皆是。对于民窑青花的艺术评价，南博的王志敏同志在《民间青花瓷器》一书中的前言中曾经写道“……民窑（青花）绘画意境之美，有如无声之诗，极自然灵妙，予人们心灵以美的陶醉，引人深入画中天地，体味生命意趣之无穷，而充实思想与情感。随意举个几个例吧：红杏初华，妖羞半放，恍惚春雨楼头，静听深巷卖花声响；游鱼戏水，悠然而自得，徜徉于苹花莲叶之间，依稀初夏清晨，带晓风宿露，闻看烟波万顷；稚子嬉红，天真可爱，仿佛年光倒流、儿时复届，童年情景、憧憬胸怀；寒梅一枝、疏影横斜、浑如置身‘香雪海’中，飘香冉冉，芬芳万里。至若创作手法，则出神入化，波诡云谲。高士独坐，幽古清奇，静的写得万籁俱寂，天地无声；飞龙出水，奔腾矫捷，波涛澎湃，白浪排空，动的又写得风驰电掣，地震雷鸣。表现力之强，叹为绝诣。”民间青花的艺术魅力，不但在国内人民心中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在国外各地也产生了极为广泛的影响。

近几十年来，世界各国工业高度发展、科学技术日益进步。生活在喧哗闹市的人们，成天与单调呆板的数字或精密复杂的机器仪表打交道；长期在现代文明带来“世纪病”的污染下，在紧张工作之余，除需要安静舒适的环境休息之外，家中的用品及陈设品，也追求自然原始、简洁朴实，优美潇洒、豪放不羁的情趣。民间青花瓷正好可以适应人们这一心理要求，它的内在、含蓄、稚拙、古雅、洒脱、奔放的艺术效果，能使人们得到心旷神怡的精神享受。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向前发展，将会日益显示出民间青花的艺术潜力所在。

民间青花虽有悠久光荣的历史，但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由于历史的原因和习俗的偏见，它的艺术价值没有得到社会上普遍的重视，有的则认为它是不能登上大雅之堂的工匠作品。所以民间青花大多是装饰在日用粗瓷上，而很少应用到陈设瓷及高档艺术瓷上。一九八四年五月，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原陶瓷系主任梅健鹰教授从美国考察回来后，介绍了美国及其他一些西方国家，很多人都喜爱景德镇民间青花这一富有民族特色的艺术形式，并建议景德镇能把装饰在粗瓷上的民间青花改进提高，应用到高档艺术瓷上去。根据这一信息，我所在八四年六月就开始了民间青花艺术瓷的研制工作，事先并对此项目进行了专题讨论，大家一致认为民间青花是景德镇的传统产品，长期以来，它和人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几乎家家都有民间青花瓷器。近几十年来，由于种种原因，民间青花的产量及使用范围都较前逊色。无论是从继承优秀民族传统或是从新产品的开发来说，今天都应该尽快把民间青花瓷继续发扬光大。为此确定组成了由秦锡麟等多人参加的研制小组，并由所长秦锡麟同志亲自负责具体器型和画面设计、制作来进行专题研究新产品开发工作。

根据市场反馈信息，近期民间青花艺术瓷开发方面应以抓上高档为主，具体品种应先从瓶式台灯座、各式花瓶、挂盘、瓷雕等产品开始。在研制过程中采取原料配制，工艺制作，造型设计、画面装饰、产品开发等几个方面齐头并进的方法，以加快工作进程。器型设计力求在发扬景瓷优秀传统的基础上进行创新，而又要力求避免受传统造型老框框的约束。为了使造型风格与民间青花风格相吻合，新设计的各种器型均以简练、流畅、洒脱的线型构成，以外弧线为主体，以便能更好地突出民间青花的质朴自然美。画面设计是在保持传统民间青花装饰风格的前提下进行创新，并吸收彩陶纹样、敦煌壁画、汉砖纹样，写意图画、磁州窑装饰等姊妹艺术营养，创作研制出来的纹饰能够给人一种自然生动、潇洒活泼的美感，既有浓厚的乡土气息，又富有鲜明的时代特征。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先后制出了30件、80件春蕾瓶、50件金瓜瓶、新琶瓶、80件双体瓶、观音瓶；100件双耳瓶；80~200件各种瓶式台灯座和各式挂盘，及大小各类瓷雕等新品种民间青花艺术瓷。一九八五年七月二日经上级组织技艺人员鉴定，一致认为我所试制的民间青花艺术瓷，除了具有传统青花瓷的特点外，更主要的是将民间青花提高到高档陈设瓷的水平，品种多样、装饰丰富，给人以新的艺术享受，为陶瓷新产品的开发闯出了又一新的途径。并且认为该产品的开发系以市场信息为依据，设计的新产品有多种使用功能，产品结构有了新的变化，做到了艺术瓷实用化，实用瓷艺术化，产品造型新颖别致、装饰纹样生动潇洒，料色纯正，在传统的民间青花艺术上有新的意境，适应现代人们的审美爱好。并把一般粗瓷的民间青花装饰上升到高级艺术瓷；制作工艺成熟，经济效益显著，可以投入批量生产。

民间青花艺术瓷自投放市场以后，产品畅销日本、香港、北京、上海、广州等地，深得国内外人士的好评。日本“中国近代美术馆”专家来景时就以三倍的价格购买了新试制的第一件产品——30件民间青花春蕾瓶作为收藏展品。一九八四年秋季景德镇瓷器在北京展览和一九八五年春季在香港的中国陶瓷展览中，新试制的青花艺术瓷都深受广大观众的欢迎和获得专家的好评。如全国美协副主席、著名文艺评论家王朝闻同志评价说：“民间工艺，它有别于宫廷艺术，与后者相比，它更朴实率真，更加耐人寻味。一件小小的瓶子，艺人们把白色的底子和青色的花纹，处理得那样恰到好处，并且这种处理是在一种轻松活泼的笔调下完成的。可以看出我们继承传统、同时又有新的创造”。中国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的朗志谦同志说：“……这种兰白相间、交相辉映的色泽富有吸引力，那些传统的画面,创新的纹样，简直使人越看越爱看，越看越耐看，这样好的艺术，我们有责任将它们发扬光大”。北京工艺美术学院副教授张守智说：“这次看到的民间青花瓷器，的确搞得好，仿佛吹来一股清新的风，使人为之一精神一振。”前中央工艺美院院长、著名工艺美术家张汀同志说：“……搞民间的东西在景德镇过去是被人看不起的，现在据说也不太吃香，这是不公平的。民间陶瓷艺术中有很多宝贵的东西，也最能代表当时的生产技术水平。这次在展览中看到恢复生产的一批民间青花工艺品，搞得很好，很有特色，这是可喜的开端，对于民间的艺术，应给予应有的评介。”香港中国工艺品公司董事长陈启云先生在参观新试制的民间青花艺术瓷后说：“这些作品很好，既有传统特色，又有新鲜感，造型和画面设计都很有水平。”青花艺术瓷就被订购一空。所以，在香港展出时，展览会还未正式开幕，我所送展的民间青花艺术瓷就被抢购一空。香港几家报刊评价我所民间青花野菊花、葡萄、几何图案、金鱼等纹样春蕾瓶说：“既保持了传统，亦颇有创新，格调高雅，值得欣赏。”《装饰》杂志八五年第二期、《中国对外贸易》杂志八五年第十一期都先后介绍了我所民间青花艺术瓷，并给予了好评。至于国内外各地有关单位慕名前来订货者亦络绎不绝，如南昌工艺美术馆、上海几家较大宾馆等单位均要求我所供应民间青花艺术瓷，作为展出或陈设之需。最近美国一位华侨订购我所新设计的民间青花各式台灯到美国展览。另外《景德镇日报》早于一九八四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就专文介绍了这一产品，《江西日报》于一九八五年二月十七日也发表了题为：“美在民间永不朽”，副标题为“高档景瓷和民间青花结良缘”的文章，对民间青花艺术瓷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为什么我所的民间青花艺术瓷问世不久，就深受国内外人士的喜爱和获得专家们的好评呢？它们主要是在继承优秀传统、发扬民族形式的前提下，体现了时代精神、适合人们生活需要创造出来的升级换代的新产品。不论是野菊花、葡萄、金鱼、飞天人物、风景等纹饰的花瓶、各式台灯具或大小陈设雕塑，均系采用手工传统技术绘制，笔法熟练潇洒、布局疏密得宜，料色深沉安定，釉面白中泛青。各种产品既具有传统民间青花的特点，又具有新的时代气息。其中又以200件明珠台灯具效果尤为突出。它的几何图案纹样吸收了彩陶装饰的营养，但却不是复古和摹仿，而是从现代广大人民的审美情趣和生活需要出发，结合民间青花艺术形式特点加以发挥创造，设计制作出来的一种全新的产品。它既是日常生活中必需的实用品，又能满足于人们对古老艺术“返朴归真”的追求。所以它在一九八五年全国陶瓷同行业质量评比为优胜产品。并获得艺术效果的最高分数。近几个月来，国内外各地有关单位纷纷来函来人联系，愿意出高价订购民间青花明珠台灯具作为珍品收藏或作为高档商品出售。在景德镇市第三届陶瓷美术百花奖评比中，这件佳作获得一等奖。《景德镇日报》一九八五年九月十二日报道：“……二百件明珠台灯具（作者秦锡麟）是以青花几何图案为装饰内容，它的造型稳重，纹样豪放，加上质朴的灯罩而构成了完美的整体。……民间青花瓷，简古质朴，是在景德镇沃土上开放了几百年的不败之花，用来装饰高档瓷是把民间青花进行升华的成功尝试。明珠台灯具采用了多种装饰手法，成为独树一帜的产品。”

我们坚信，随着四个现代化的高速发展和我国对外交往的日益频繁，民间青花这朵传统艺术之花，必将重新焕发出它美妙的青春。在陶瓷市场竞争激烈的今天，影响深远而大量的民间青花升级换代新产品的问世，不但可以开拓一个广阔的市场，也必将为景德镇瓷业生产注入新的活力，同时也给了我们一个新的启示：景德镇是否还有其他优秀传统也可以尝试一下民间青花上高档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