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
据《景德镇市地方志》记载,江家坞横弄由江家坞派生得名,宋末时此地为山坞,有江姓人氏在此居住,后形成弄巷。
【里弄】:
江家坞横弄北至江家坞南侧,南至苏家畈北侧。长30米,宽1.6米,水泥路面。
A.江家小弄
据说景德镇解放前共有108条老弄,这些弄堂多以窑砖房以及泥土路面为主要组成部分,镇巴佬还编了首歌谣来记录弄名,其中有一句便是“三洲四码头,四山八坞九条半街”。
江家坞便是“八坞”之一,而连通了江家坞与苏家畈的江家坞横弄便由此得名。
被冠之以“横弄”的小弄巷在本地并不少,如果相邻的弄巷规模都不够大,也许它们可以避免“横弄”的名头,但正如江家坞与江家坞横弄一样,前者的长度是后者的三倍,于是后者便被人们认定是前者的附庸。这就好像两户原本不相干的人家住在一起,只因其中有一户为当地财雄势大的大户人家,于是那小门小户的邻居也被旁人视为大户的附属财产。
以财富的多寡、社会地位的高低来作为评判主次、高下的标准,从古至今皆是如此,不仅人无法幸免,就连弄堂也无法免俗。从未见过两条相邻或连通的弄堂中,道路窄、房屋少的弄子被称为主弄,而道路更长更宽、房屋更高更大的那条弄子却被作为横弄、侧弄或偏弄对待。
偶尔也会有例外,如果恰巧小弄里曾孕育过高官权贵、豪绅巨贾之类的大人物,那旁人还是很乐意将与其相连的大弄贬为“横弄”,而原本的小弄则翻身成为主弄。
江家坞横弄没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英雄豪杰,此地也的确居住过家境不错的富户,但经济实力却难以与江家坞的几家大户相提并论,为此它只能接受成为横弄的命运。
不过横弄里的居民倒不太在乎自己是住在正弄还是偏弄,对他们而言只要房子不漏水、盗贼不频繁来访、火灾隐患能更少就心满意足,再就是街坊邻居一定要容易相处,倚老卖老、年轻冲动或生活作风不够检点的人都令人生厌。
只要遇到好天气,那无论是盛夏的夜晚,还是秋日的午后,居住在横弄里的老人都会搬出竹制的小靠背椅,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聊家常,对外出子女的牵挂、居于一室儿媳的抱怨是老太太们永恒的话题。也有年纪过大、已无精力侃大山的老人,就会独自将透出铁锈红色的竹躺椅放在家门口,半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如今公寓楼里的人们都喜欢为大门安上厚重的铁制防盗门,而横弄里的人却几乎无人使用这玩意,最多是为老房子原有的木门包上一层铁皮,并用圆头的扁铜钉在铁皮外组成向日葵、水仙花的图案。横弄居民对陌生人的到访也许会感到好奇,却绝不会像小区保安那样走上前盘问你的身份,哪怕你正举着相机对弄内的房屋与洗手池拍照。
75岁的万奶奶是江家坞横弄的居民之一,20多年前她搬到此地居住时,横弄里的居民几乎都是原国营艺术瓷厂的职工,而她家对面就是艺术瓷厂试验组的老坯房。如今老坯房早已不再被用来利坯,被人在原址上建起了数层高的楼房,据说是被作为瓷厂宿舍楼分配给了厂里的职工。
曾经的江家坞横弄被浓厚的中国传统陶瓷艺术氛围所笼罩,几乎家家户户都能找出一两位熟练掌握制瓷、绘瓷绝活的工匠,就以万奶奶为例,她共哺育了6名子女,其中两位女儿均是填瓷好手。须知在粉彩等陶瓷工艺品的绘制过程中,填瓷是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旧时徒弟向师傅学习陶瓷绘画技艺时,通常先要花三年时间练习填瓷、描边等基本功。
尽管横弄里技艺精湛的高手不少,不过他们很少往自己脑袋上扣艺术家的帽子,只是忠实地在工作岗位上施展师傅授予的手艺,每月领取那一份并不丰厚的薪水。正是这千千万万没有任何职称、也从来不大肆张扬的陶瓷艺人,成就了千年瓷都的金字招牌,书写了一笔又一笔足以震惊世界的艺术传奇。
但这些传奇的塑造者同时也很脆弱,他们习惯了平静而有规律的生活,日出而画、日落而息的日子固然乏味,却让他们感到满足,可这种安宁的日子却也常成为梦想。
上个世纪末,艺术瓷厂与我市众多国营瓷厂均卷入改制浪潮,横弄那恬静而闲适的气氛陡然消失,并长时期地陷入沉寂与焦虑之中。经过数年 的调整,部分居民仍在抱怨着生活的不易,而相当数量的居民却不声不响地拖家带口离开了江家坞横弄。
万奶奶特别羡慕那些搬离横弄的人,因为他们中相当部分的人都住进了更为宽敞明亮的新房,国营企业改制在让许多人彷徨无助之余,也让不少头脑精明、善于应时而动的人找到发展的机会。不过成功人士的离去并不会让江家坞横弄唱起“空城计”,常常是他们前脚刚走,就有新的外来者住进空置的窑砖房。
由于忙于生计,万奶奶的子女并不能经常与母亲相聚,这让当妈的感到有点遗憾。如果是在数十年前,无论是在横弄或是其他什么陶瓷企业的职工宿舍,只要是周日,那些独立成家的子女,都会拖儿带女暂时回到父母身边,一大家子人好好吃上一顿团圆饭。不过现在的人却与当年不同,生活与竞争的压力让他们无暇顾及亲情,缺乏保障的工作与并不稳定的收入让成年人焦躁不安,老年人对子女的境况感到忧虑,却又有心无力。
与枯树弄等老弄的居民不同,居住在江家坞横弄里的人并不太相信怪力乱神的故事,尽管与其相毗邻的苏家畈就曾建有一座老庙,横弄的居民似乎对其也所知甚少。也许他们认定高高在上的诸天神佛并不会像传说中那样时常照顾凡人,否则也不会不时往人间降点天灾人祸,为此别说是对泥堆木筑的偶像行叩拜之礼,就连谈起他们的兴趣都没有。
对神佛缺乏敬畏心的弄堂居民,只想过上平静安稳的日子,为此也不太关心其他人的家事,所以走遍整条横弄,你都打听不到江家坞横弄5号原屋主的姓名。如今的5号被分割成4间房屋,由不同的人家居住,原屋主据说是位窑户老板,被收为公房的5号原本是他的财产。
万奶奶称她已不记得那位窑户老板的姓名,只听说其子女均在北京,似乎从未回过景德镇。虽说对原5号主人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但万奶奶仍可清晰描述当年那悲惨的一幕。
当年文革狂潮席卷中国,铺天盖地的大字报闯进了淳朴镇民的生活。那年的6月,数十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江家坞横弄5号,将那位曾经的窑户老板及其妻子拖出家门,在脱去窑户老板的鞋子后,强迫他光着脚走上大街被游行示众。
沉默的妻子跟在丈夫后面一言不发,她无法站直身子,因为那群高喊革命口号的热血青年逼着她抱着一只木条凳,然后将凳子与人绑在一起,再让妻子弯下腰将凳子放在地上。妻子只能用身体的力量推动凳子前行,看上去就像一只被人烹煮的大虾。
至于这对窑户夫妻是否被殴打则无从得知,万奶奶称他们在被批斗之后,就几乎在同一时间 离开人世。“他们的女儿其实以前是住在景德镇的,只是后来才去了北京。”75岁的曹奶奶这样告诉记者,1989年才搬到江家坞横弄5号居住的她甚至与窑户老板的女儿交谈过。据曹奶奶所述,窑户老板的女儿一直生活在景德镇,后来她的儿子考上了清华大学,做母亲的也就离开了这座带给她太多回忆的城市。
不过曹奶奶也说不出窑户老板的姓名,毕竟她也是从他人口中才得知原5号主人的点滴情况,时日一长她也就逐渐淡忘。而对窑户老板比较熟悉的那几位横弄的老居民,要不搬离了江家坞横弄,要不就已经逝世,热心的曹奶奶甚至还带着记者去找一位可能的知情人,可是却扑了个空。
在那狂热的岁月里,这对无名窑户夫妇的悲惨遭遇绝非个例,但由于各种原因,直至今日他们的冤屈仍无法得到伸张。行凶者能心安理得地以一句“时代的错误”为自己开脱罪责,而旁观者能说出更多更为惨绝人寰、而且正义无法得到伸张的事例,让受害者的家属“退一步海阔天空”,就连善良的人们也因这样的悲剧太多,而懒得让自己的大脑空出一块地方去盛放有关受害者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