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弄】
到了建昌弄才知道,隔着现在的第九小学,还有一条叫建昌后弄的弄堂。两条现在看来前后没有任何关联的弄堂,一百多年前其实都是建昌人的地盘,不过如今这两条弄堂若即若离,更像是一对远房亲戚。
相比较一眼可以洞穿的前弄而言,建昌后弄的走向要复杂一些,居民似乎也要多一些。
【地理】
《景德镇市地名志》记载,建昌弄南至打船厂北侧8号,北至老弄口。弄长40米,宽1.8米。
清朝中期,建昌人在此建造建昌会馆(现第九小学),后形成弄巷,袭用会馆名,1973年改名建昌弄。
建昌会馆的模糊记忆
将建昌弄与建昌后弄隔开的是过去的建昌会馆,现在的第九小学。
7月24日下午,已经放暑假快一个月,第九小学内空旷的操场上,几只麻雀在燥热的午后不知疲倦地飞来飞去。在拥挤不堪的老弄堂里,这片面积不大的校园,似乎成为紧促生活空间难得的“肺叶”,让麻雀们找到了悠闲自在的落脚场所。
校园外的小吃摊点并没有因为学生们放假而变得生意清淡下来,对许多居民来说,下午4时之后正是午后点心的最佳时间,来一盘小煎包或一笼饺子粑,在这一刻都能让食客们的嘴巴咂咂作响。享受这片空间的还有周围的居民,每到冬季,那些年长者则习惯坐在空旷地晒上一整天的太阳,打上一整天的盹。
现在的热闹与过去会馆存在时的热闹大不一样。现在居住于附近的绝大多数居民中,除了知道那片里弄中稀有的空地曾经作何用途外,已经很少有人能准确描述出当年建昌会馆的面貌来。
一位居住在建昌弄的老人这样描述,过去的建昌会馆与现在的第九小学轮廓大致相当,只是原来的建筑基本被拆毁,现在的校园教学楼建设是后来的事。
明清时期,随着景德镇陶瓷业的兴盛发达,大批本省籍人和外省籍人纷纷迁入,因此景德镇素有“十八省码头”称谓。有资料这样形容当时各地会馆兴盛的盛况:“(景德镇)瓷业的发展带来了工商业的兴旺与市场繁荣,使景德镇的经济‘甲于一省’,吸引着各地商贸与劳力,形成一个五方杂处的大都会……各地会馆间争妍亮丽,都把自己的会馆修建得引人注目,巍峨壮观,各地的先进建筑技术和自己的风格都被输送进来……”到了清代,当时在景德镇,由各省籍人士兴建的会馆已有二十多处。建昌会馆在其中的名气和影响不算大,在已知的相关资料中,有关建昌会馆的记载少之又少。现在仅能知道的一点,建昌会馆是由过去的建昌(今江西南城)籍人士筹资兴建的。
有事请“会首”出面
会馆旧时也叫做会所,是在景外省人和本省人聚会和议事的场所。明清时期,景德镇的陶瓷业得到空前发展,各地会馆也跟着兴盛起来。这些会馆的作用不小,它既是初来者的临时安身之所,也是各地势力间处置各方利益分配的代表和代言人。
过去,会馆在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非常微妙,它不是官府和衙门的委派机构,却能出面协调处理许多官府未必能妥善处理的事宜,它不是单纯的民间组织,却掌握着一定分量的话语权,在民间有着一定威信,有许多民间琐事官府碍于情面或不愿插手太深,就期期艾艾,模糊处理,因此各方间一旦发生什么利益冲突,都首先到自己的会馆申诉或告知,这时,在族群中享有威信的“会首”(也称“会头”)就出面调停,以维护本会馆和会员的利益。
有一次,几个人在外面与人发生纠纷,双方都互不相让,甚至发展到准备械斗,不知道谁通知了各自会首,双方会首在大致了解情况后,相约在一家茶楼相见协商,将这起纠纷化解掉。但是不要指望所有事情都仰仗会首出面解决,有时,如果会首事先了解到情况的复杂,难以调和,也会做缩头乌龟,让情况发展到一定程度,逼迫官府衙门来解决。
会首一般由族群民主推选出来。一位老居民说,请会首出面调停矛盾纠纷,一般要视事情大小,一些家庭琐事会首是不会出面的,但如果哪户人家有婚丧嫁娶、盖房架梁,通常会想到请会首到场撑一下门面。而每逢重要节假日或会馆大事,会首通常会与其他成员商量,请个戏班到会馆演上几天,甚至十天半个月。有一年春节,会馆就在馆前的操场上搭台,从家乡请来一家戏班,从腊月二十四一直唱到正月十五,一连唱了二十几天!
过去都是吃瓷器饭的
凭借靠近码头这个得天独厚 的地缘优势,建昌弄自出现起就与陶瓷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只是居住在这里的居民多数属于社会底层,与周围弄堂一样,过去居住在建昌弄的居民多数靠陶瓷维持生计,今年85岁的严祖林现在居住的建昌弄9号,就是祖上靠打长工、贩卖洲瓷,用积攒下来的积蓄从一户“有实力”的陶瓷商那里购买来的。
“听祖父说,那户瓷商生意做得很大,房产也有多处,根本住不完,于是就将这块地卖给了他。”7月24日傍晚时分,严祖林老人站在自家门前,使劲地摇着手中的大折扇。眼前的房子已历经岁月磨砺,变得很陈旧了,老人心中正盘算着,“是否要将老屋翻新一下”。
儿女们大多搬出去单过了,留在老人身边的子女似乎对此也不是很热衷。
“过去住在建昌弄的绝大多数是提洲篮到港下(景德镇土话,意为‘岸边’)卖洲瓷的贫苦人,这些贫民阶层的洲民平时到岸边或者瓷窑里收集破损瓷器,然后运回来加工,挑选出来的瓷器在修补之后,被洲民们拿到岸边出售。”严祖林老人说,建昌弄的许多人都是吃瓷器饭的,除了洲民到岸边出售洲瓷,那些有了一定积攒的洲民,也在弄堂里开起了红店,这些红店也被称为洲店。
如今在建昌弄,过去红店留下的老屋已经很少了,严祖林老人指着隔壁的一处老宅说:“那里过去就是开红店的。”这栋老屋的门前,一位十一二岁的清秀女孩正端坐在竹椅上认真翻看着膝盖上一本书,天边夕阳的红霞从屋顶的缝隙间投射下来,将女孩的背影描绘成了一幅剪影。
建昌弄充满安静和祥和,而两端弄口又可以直接通到繁华的街道,古老和现代就在这短暂的距离交替闪现,让人感觉时光轮替,恍如隔世,仿佛瞬间穿越了时空。
平淡并非没有故事
建昌弄两旁多是年代久远的老式建筑,即使那些经改造的砖混小楼房,只要你留意就能从中发现过去的烙印,更不用说那些泛着灰褐色的砖木结构的建筑,曾经无声 见证着百年间的时光变迁。
按照严祖林老人的话说,建昌弄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也没有出过什么名门望族,“一直都很平静”,至少在他居住的六七十年间,他印象中的建昌弄是这样过来的。
或许是经历的事情太多,在严祖林老人看来,那些生活中的琐事根本不值得一提。他觉得,生活本身就应该是平淡的,平淡并没有什么不好,守住平淡才是人生最终的归宿,这似乎成为建昌弄居民的一种生活态度,这天傍晚,天光渐暗,不少居民倚在自家门前,隔着狭窄的弄堂与对门邻居聊着天,那些发生在弄堂内或弄堂外的家长里短都可以信手拈来,成为此时聊不完的谈资。
其实,平淡生活并不意味着没有故事。在一面石灰斑驳的砖墙上有一块小铜牌,上面记录着“98.6.26渡峰坑水位34.27米”这样一行字迹。十二年前肆虐的大洪水记忆还未完全忘记,今年又险些再次经历一次大洪水。严祖林老人对两次洪水记忆深刻,一次是上世纪50年代发生的大洪水,一次是1998年的大洪水。他用手在门框上比划着那两次洪水留下的印记,历经两次洪水浸泡的老屋居然没有受到什么损害,这让老人感到很欣慰。
但这样的记忆对同样住在建昌弄的张老太来说,感受就不一样了。十二年前的洪水让她家的老屋需要动一次“彻底手术”—— —重新改造。洪水退后不久,她和孩子们一商量,决定将老屋推倒重盖。
现在,4层新楼房不但地基打得很牢,而且门前的台阶也加高了不少,张老太说,今年的洪水不但没有进门,而且连门前的弄堂也没有进水,这让她很高兴。
张老太早年从抚州乡下到景德镇与在此打长工的丈夫团聚,生活并没有太大改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她至今都记得,有一年春节因为无米下锅,只好硬着头皮到隔壁邻居家借了一瓢米,然后剁了一点猪肉,一个简单的春节就这样过去了。
不过张老太对那样艰苦的生活条件并没有抱怨过,相反却陪着丈夫走完了人生最后的那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