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陌路之悲

  2011年4月13日，景德镇市文联来了一批以山东临沂市委宣传部领导带队，由当地书法协会代表组成的客人。客人远行与游玩无关，他们是为第八届“书圣节”新安排的一项活动内容而来。这项活动就是准备组织南北书法家进行瓷上创作。

  临沂是书圣王羲之的故里。2003年，借王羲之1700年诞辰之机，临沂以书圣故里为文化品牌，举办了首届书圣文化节，并延续至今。

  第八届书圣节将至，当地有关人士觉得应增加陶瓷书法这一内容，并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瓷都景德镇。

  “新平冶陶，始于汉世。”按史料记载，景德镇的先祖转动着轳辘车开始制作陶瓷器皿时，王羲之可能也正在挥舞着他那如椽巨笔，书写着那“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于此地…… ”天下第一行书。王右军很遗憾，在他写书法的时候，陶瓷只是满足人们物质生活需求的奢侈器皿，与精神生活所需的艺术没搭上界，不然那幅《兰亭序》完全可以借陶瓷这一不朽载体，让我等也有机会目睹其耀人风采。

  现在，沂蒙朋友想到将书法写上陶瓷，虽然算不上什么新鲜创意，但意义非常。我因此想到了书法与陶瓷艺术这一颇显重复的话题。

  几年前，我曾写过一篇人物专访，题为《徐景华：让书与画在陶瓷艺术中换角》。文章的开头是这样写的———从我们语言习惯的顺序来看，书始终都位于画前，但在景德镇陶瓷艺术中，居长的书法却有点像是庶出，绘画则如嫡出，前者明显不如后者得宠：一般都是作为题款出现，偶尔显摆一点的诗文也不过是主图点题式的说明，始终是个配角。

  我至今还认为当时的观点没错，在景德镇陶瓷艺术中，书法不如绘画吃香，甚至严重欠缺。这虽然算不上什么原则性问题，但值得我们思考。仓颉造字，蒙恬制管，从神秘的石鼓长歌，到淳朴的汉简魏碑，绵延唐宋而至千载，明清易代而书同文，中国书法犹如一条跌宕起伏的母亲河，承载着中华儿女在这块土地上书写子孙相继的历史。书法可谓中国人最伟大的艺术创造之一。从实用中发现美，在书写中创造美，将线条的抽象写意发挥到极致，把无形的思想情感赋予有形的黑白墨韵，于是诞生了唯属于中国的书法艺术。书法是中国文化的精髓。

  这不是我的个人所悟。我觉得，书法艺术应该在陶瓷艺术中占有主要的地位。

  有些时候，我们可以用“人无完人”来遮掩一些问题，但有时候我们必须以“术业有专攻”来看待一些问题。如果将一首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摆出来，让一位拖板车的民工去念，出两个或更多的错字，我们不应锱铢必较。而要是念的人是搞国学研究的，也把“羽扇纶巾”的“纶（guan)巾”读成“伦巾”，把“一樽还酹江月”的“酹(lei)江月”读成“将江月”，我觉得就有点让人贻笑大方了。中国传统书画理论中有一个书画同源的重要观点：书法与绘画在表现形式方面，尤其是在笔墨运用上具有共同的规律性。这个观点曾经成为文人画兴起的重要理论。在敲打键盘之后便可让汉字迅速跳出来的今天，我们可以不跟专门与文字打交道的文员谈书法。但我觉得，我们所有从事绘画艺术的人，都没有理由在学画的时候不学好书法。

  有一次，我在一位晚辈亲戚的陶瓷作坊做客。不多时，一中年男子走进作坊，将一些已经画好的瓷瓶拣在一边，掏出一个装着黑色和红色两种颜料的长条形塑料盒和两支相应颜色的笔，在上面写起字来。男子的字写得很熟练，原本从右到左念读的字，他全部从左到右书写。但仅此而已，其他可谓一无是处———字写得没有美感，也没什么风格。

  男子用了不到20分钟的时间，便写了10根瓶子，按每根1元钱的价格收走了10元钱。事后，我实在忍无可忍地对亲戚提出批评：像这样水平的字，你们只要稍微花些工夫便能写出，这样既可以节约一点成本，也可以使作品形成自己的风格。

  很显然，我亲戚的艺术欣赏水平很不够，他争辩说那字写得很好。此外，他还底气十足地说，很多画陶瓷的人都这样做。我这位亲戚所说不假。2007年的瓷博会上，陶瓷城举办了一场陶艺作品义拍活动。活动中，主办方邀请了一些某国画院的人现场题书作画助兴。其中有位女子画了幅钟馗图。绘画时，女子大有医院实施手术的架式：父母在一旁牵纸、递笔、倒水甚至蘸墨。女子落笔显然欠思量，画完头部后发现身子无法摆布，这又急坏了父母，连忙另找了一张纸铺好重画。这次还好，钟馗如愿画出，女子长吁一声，将笔弃之一边，之后其父母又慌不迭地将远处一写书法的老者请来题款，才使得那幅《神威图》得以完成。

  女子年龄不大，画完之后连包括自己名字在内的几个字都不会写，正如板车工在《赤壁怀古》中念错几个字一样，我觉得当时围观者的嘘声已经足够。但非常值得指出的是，在我们身边，有很多年龄、名气等超出这位女子数倍的从事陶瓷艺术工作的人，也存在着画完之后请人题款的现象。对此，我觉得就不是什么一笑一嘘了之的事了。

  几年前，有一个叫杨士明的外地画家，将他的书法、绘画作品集中在景德镇进行了一次展示。观看展览之后，中国陶瓷艺术大师陆如对这位书法极佳的艺术家曾给过这样一个评论：善书者肯定善画。从陆先生这句话中，我们可以延伸推理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不善书者肯定不善画。陶瓷绘画是中国传统书画艺术的一支。在景德镇陶瓷绘画的艺术圈中，除少数有成就的艺术家外，大多数陶瓷艺术工作者将书与画视作两个不同的领域而对待，这实在是一种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