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草根的那杯羹

挑一担坯一般在10元到20元；拉一个坯或利一个坯也就几块钱；吹釉少的时候也就几毛钱一个坯；满一窑加烧一窑下来也就200元左右的收入，而且还要承担较高风险，否则将入不敷出……但是一件作品经过艺术家之手后获取的价值却不菲，就算把之前的那些收益加起来与之相比恐怕也是冰山一角。
古法制瓷固有72道工序，虽然现在已没有谁用古法制瓷了，但是拉坯、利坯、画坯、施釉和烧窑等工序仍然能见。从事这些行业的工人没有艺术家那么风光，可是他们中的每个人都占据着陶瓷行业一个重要的位置，相对一件陶瓷作品的不菲价值而言，他们的所得仅仅只是分得了微薄的一杯羹。
从现实来说，存在即是合理，不过这种合理对于整个陶瓷行业来说又显得尤为不妥，这种不和谐甚至可能会影响到一个行业的未来发展，这就很有必要值得我们思考。
也许我们是时候静下心来好好关注一下这些陶瓷草根了。
《瓷器》记者 朱袁成 文/图

如此分配

名家大师泛滥，高端品牌告缺，这是中国当代陶瓷业的怪现象。刚刚闭幕的上海国际陶瓷生活艺术博览会期间，这成为业内人士的热议话题。
欧洲的王公贵族曾以拥有中国的瓷器为荣耀，但现在国际市场上中国陶瓷意味着廉价货。在作为奢侈品的高端品牌陶瓷行列中，不见中国货踪影。我国出口日用陶瓷平均单件换汇仅为0.32美元，远远低于世界平均单件出口价格0.87美元的水平，为英国、日本的1/7，法国的1/3，而且近年来国外高端品牌陶瓷大举进入中国。在那些销售奢侈品的百货公司，人们可以看到皇家道尔顿、麦森、皇家哥本哈根、威基伍德、爱马仕、范思哲等顶级品牌的陶瓷，尽管价格高昂，仍然受到国内奢侈品消费族的追捧，而国内品牌没有可与之匹敌者。
然而，另一方面，这些年来，中国陶瓷界名家大师如雨后春笋涌现，大师作品不断被炒出天价。为什么有这么多“大师”却不能造就中国陶瓷的名牌呢？
在陶瓷行业中类似于拉坯等工序可谓是最基本的工作。一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假如一位大师从一件作品中的收益在5万元，那么拉坯工估计只能拿到0.1%，这几百元的所得可能还经过一番讨价还价。
这并不是个例，造成这种现状也并不是一时。“过去官窑和民窑就没有走好这个价钱。”这位业内人士如是说。据称这种状况曾在民国时有所打破，正因为此，那时的确造就了一批很好的拉坯工，他们勤于创新，质量也有所保证，最终反映到陶瓷作品上也诞生了不少精品。
“解放后就不吃这一套了，因为利益分配拉开了差距，拉坯这种手工活也开始走向机械化。这位业内人士认为，既然获利不高，谁也不愿创新和重视这门活，整体质量大受影响。
有一位从事拉坯工作多年的业者这样告诉记者，早先为了获利更大他们也会探索创新，但是这个行业就是这样，一个创新出来后很快就被坊间模仿了，之后便是价格战。面对低廉的收益，这种创新显得很不划算，后果可想而知了。

那些活儿

记者在去年外出旅游时曾到过一个窑厂，这个窑场在宜兴丁蜀镇，这里是全国有名的陶瓷产区。
这个陶瓷厂很散，并没有整齐划一的厂区，也没有围墙，工房和窑场之间散落着许多民居。
龙窑是一种很古老的陶瓷烧成用的炉灶，依山而建，垒土加高造坡后砌窑，用大块黄石层层叠起加固窑头，缓坡一面筑起长龙一般的窑身，以１０度到２０度的倾角蜿蜒而下，直达地面。
与长龙般的窑身相随的还有长龙般的盖顶，从远处看，这盖顶上层层青瓦颇像龙背上闪闪发光的鳞片，龙窑之说不虚也。
龙窑是窑场主体，但还须众多工场配套。手工制坯尤其大缸的坯不仅是技术活，还是力气活。记者看见制坯大师傅先将软硬适中的泥块放泥台上捶，泥台粗笨结实，用一人合抱的大圆木一劈为二后制成，只把台面弄平整，直接装上四条腿，透着一股粗豪之气。
大师傅将泥块捶开拍平，到一定的厚度，用铁片划出长宽适度的泥片做缸壁，一片片贴上，捏紧，刮平，然后第二片接着上。我清晰地记得赶工的大师傅将碗口粗的泥条一头搭在赤裸的肩上，另一头抓在手中，沿着正渐渐成型的坯壁，一路转着一路捏着，额上汗水淋漓也顾不得擦，两眼紧盯接缝处，丝毫不敢懈怠。缸坯做成，马上拉到门前空场上晒干。
缸坯制成并干透便可送进龙窑烧成了。只见两个打着赤膊的壮汉在口径四五尺的大缸坯前站定，先用一根粗麻绳兜底缚紧，再插入大竹杠。两人双脚蹬地：起！便一前一后扛着，喊着低沉的号子，踏着急促的节拍，一阵风似的跑过，上坡，登坎，进窑。
装窑毕，准备柴火烧窑。等柴火备齐，陶坯装妥，便可烧窑了。堵住窑门后点火，投柴，窑背两侧的烧窑工操起黑色钢叉，挑起一捆又一捆松柴，迎着鳞眼洞口冒出的长长火舌不停地投送。沿着窑坡一路烧上去。大火烤人，即便是隆冬天里也烤得人大汗淋漓。
夜色中，高高的窑头上，烧窑工一手拄着钢叉，一手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着水，窑口的火光闪闪烁烁映照着烟熏火燎的脸庞。
经过制坯、烘坯、装窑、烧窑，终于等到了“开窑”出货。空场上密密麻麻排满了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陶器，在晨光中泛着油亮油亮的光泽。运输工已拉来运货的大板车，大板车九尺长，每次能装上两只口径四五尺的大缸。
大缸虽然笨重但上车不用搬，只须滚，运输工先用力按缸沿以便缸底翘起一端，然后双手转动缸沿带动大缸滚起来轻轻松松便上了板车，用的可是巧劲，一人就能搞定。
几乎全手工的陶瓷制作全过程近似如此，如果你目睹全程应该能深切地感受到一群最普通的劳动者———陶瓷工人生存的沉重和艰辛。

品牌意识

陶瓷名家、大师们绝大多数是“个体户”。他们热衷制作可以名利双收的艺术陶瓷，基本与产业化的生活陶瓷行业无关。在景德镇，一些陶院的学子和年轻的陶艺家对自己的事业规划，也往往是成为像前辈那样的“名家”、“大师”，而很少听到有谁甘心成为某陶瓷品牌旗下的工匠，不屑于设计制作生活陶瓷。
中国陶瓷产业最大的弱项是设计。很多陶瓷设计品位低下，制作粗糙。要改变这种现状，有必要在世界范围内引进高端设计人才，将传统陶瓷的精华和当代都市文化的审美品位相融，打造陶瓷精品。然而一些“瓷都”的小农意识正在阻碍陶瓷产业的发展。其人才培养呈现“近亲繁育”的现象，名家大师职称基本在当地人范围内授予，缺乏对外来人才的渴求、包容、鼓励的胸怀。其实在历史上，唐代秘色瓷，宋朝五大名窑瓷，元明清景德镇官窑青花、粉彩、珐琅彩瓷等辉煌之作，都不是陶瓷产地一己之力所能为，而是倾皇家之力，汇聚全国陶瓷名匠、设计精英、绘画名家，共同打造成的。这些瓷器凝聚了当时文人士大夫阶层的审美趣味。
从总体上看，国内陶瓷行业还缺乏品牌意识。据了解，国内陶瓷生产的技术能力并不差，不少国外著名品牌陶瓷是中国加工的。但是许多厂家长期以来满足于加工出口，或模仿国外品牌陶瓷，而没有有效地打造自己的品牌。如何运营高端品牌陶瓷，也是中国陶瓷业亟待掌握的能力。如上海汉光瓷，经过10多年的探索，其设计、制作均形成精品特色，但其品牌运营和市场运营仍嫌滞后。
有关专家指出，中国陶瓷业应该走出“重名家、轻名牌”的误区，走出狭隘的地域文化，以海纳百川的胸怀，开拓艺术视野，提升审美品位，引进高素质的设计人才和品牌营销人才，以世界的眼光打造出让生活变得更美的新时代中国陶瓷。

行业理念

说到底还是一个行业理念的问题。很简单的道理，凡事谁都知道根基的重要性，受市场环境的制约，真正做起来却不容易，甚至很多人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在之前，有一位业者曾提到过陶瓷艺术(家)三要素。其间认为陶瓷艺术(家)，必须具备三大要素：1、陶瓷的形体设计与制作，2、优秀的瓷绘和装饰水平，3、对于釉料和色彩的深刻理解。
陶瓷艺术，第一步就要研究”瓷” ，瓷为体，为基础。一个陶瓷艺术品，进入人的视线的首先是“器”和”形”，瓷器器形相当于一个人的气质，几根线条就把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分得一清二楚，一目了然。一眼望去就心中已经有了结论。所以，每一个陶瓷艺术家都应该研究这个课题，材质之美、器形之美、制作工艺之美，这才是陶瓷艺术最本真的元素。
但是现在走进景德镇艺术瓷市场，放眼望去,很难让您找到眼前一亮的“才子”和“佳人”，这可能就是有人批评景德镇陶瓷缺乏精品意识的一个起因吧。新中国成立以后，国内艺术瓷市场一直没有形成，直到改革开放后才刚刚起步，当代名瓷的兴起，也是近十年之事，绝大多数艺术家都采取一个简单易行的办法：到专业生产艺术瓷胎的窑场去选买，也有自已设计或抄袭一个瓶形，请制坯的窑场制作。这样购买的瓷坯，往往成本不高，来得也比较容易，对付一般观赏和陈设是可行的，但对于价格日益高涨的收藏等级的名瓷而言，已经相形见拙了。
陶瓷艺术，第二步要研究“画”及“装饰”。有学者提出“绘瓷学”。这很有必要，要从学理层面进行研究和探讨，如何将绘画和工艺融为一体。现代瓷绘，从珠山八友甚至更早一些开始，已经不是一笔一划地按宫廷画家们设计的画面进行复制临模，而是将中国的书画艺术与中国传统的哲学理念、人生观相结合进行陶瓷艺术创作，陶瓷艺术家的创作有别于国画家、油画家，应该说比在布和纸的载体上创作难度大得多！他需要立体思维，除了绘画的能力和水平，需要同时具备多种工艺枝术，既需要了解笔下的点、线、面，又要懂得瓷与土，釉和彩，还要研究气及火。这一切，已经消耗了多少代景德镇瓷业人的精力、智慧。新的探索无穷，仍需要一代代前仆后继。
陶瓷艺术，笫三步要研究“釉和彩”。陶瓷文化是祥瑞文化，我深信，作为传递人类文化信息的一个重要载体，陶瓷上出现的是人们自然而和谐的生产、生活信息。景德镇陶瓷由于质美物祥，一千年前就步入中国甚至世界的最上层阶级生活领域，仰或成为权力和地位的象征，成为皇家独家享用的尊贵之物。于是，“祥瑞”就是景德镇官窑唯一内涵。民间陶瓷文化，也势必表达同样的信息。由于这样的属性，直到今天，陶瓷文化仍然反映着祥端的内容。
有了美的器、美的画、美的装饰，应当有美的釉彩。好比画的一个美人，有好的线条，好的衣服，还要配好的颜色，要亮、要丽、要美、要雅、要谐，才能达到祥端的目的。粗俗与华贵最后差别在此。当然，除了釉和彩,还有窑里一把火来定夺，这是陶瓷逃不掉的宿命。
釉彩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很多从艺之人毕其一生未能进入自如境地。这也是外地画家进入景德镇进行陶瓷艺术创作一个难过的门槛，如果他不利用本土艺术家和有关从业者给他们提供帮助，他会寸步难行。景德镇有一支专业队伍在进行釉料的调制研究，并提供每种釉料的烧成温度及条件，但对于艺术家来说，这仅仅是原料，他们买回家来要进行各种深化处理，甚至添加一些其他原料重新配制，为了调整适合自己需要的色彩，要试很多样片，组合各种不同的原料品种、比例，研究烧成温度、烧成气氛，甚至窑内位置。这一切首先要付出极大的时间、精力、经费。然而要付出的远不止这些，勤奋、才思、聪明、文化、修养，这些最基本的素质时时地影响艺术家的创作。

绅士作风

正如一位业者所说，如今我们无需分析景德镇当代艺术家分那几种类，也不希望他们以经济收益为主要人生考量、不希望他们为了订单去适应世俗社会、不希望他们花太多的精力去编织社会关系网。只希望他们能创作出优秀的陶瓷艺术品。收藏界看重的是作品，作品会说话的。听王锡良老师几次谈到：王大凡是七分书，三分画。平日里看书的时间多，画瓷的时间少。从不勉强自己去画。过去的画家能如此，何况今天。
西谚云“有恒产者，方有恒心”，它的成功不仅表现为结果同时也表现于其过程与手段，这样形成了一种靠自己的，论创造、比奉献、负个人责任的，有风度、有良知的“绅士观念”，它的核心就是“靠己”、“创造”，既在于结果也在于手段。
其实任何行业里都有高收入与低收入之分，作为前者也许多一点“绅士作风”，对后者多一点关心和体谅就更有利于这个行业的发展，毕竟大家同坐一条船。

草根生活

做坯之前，须从储泥房取出若干经过踩练、拍打、陈腐之后的泥料，放于垫有青石板的揉泥凳之一端，分批反复将泥揉匀。泥揉妥后，即可开始做坯。做坯又叫拉坯，这是瓷器生产的一道工序。即将炼就之泥放于轮车上，借旋转之力，用双手将泥拉成器坯。拉坯是我国陶瓷生产的传统方法，凡圆器俱用拉坯方法成型。景德镇窑分大小二作，大者作一尺至二三尺器坯，小者作一尺以下小件器坯。
在景德镇老厂，你能见到不少拉坯的小工，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拉坯小伙子告诉记者，拉坯是一个费时的苦活，对于一个普通器型来说，拉一个也就几元钱，之后还要经过一系列繁琐的工序才能最终成型，而利坯就是其中的关键一项。
坐在拉坯工旁边的一位小伙子正在埋头利坯。
泥坯印好后，还须经过利坯，利坯又称修坯。其操作顺序大致为：上陶车，启动车盘，待转速达到要求时，将坯件覆放于利脑上，并使其定准位置。然后用坯刀将坯底圈足部分利出一凸起的柄， 再按坯体的曲线运刀，利出坯体外部造型，此为粗修。
据利坯小伙子介绍，粗修后须进行接水、荡内釉，稍干后再进行精修。精修后的坯胎，要求形态标准，刀路均匀平整，厚薄得当。如此多的过程和要求换来的报酬也就是几元钱不等。
除了拉坯和利坯，挑坯也是陶瓷草根所从事的一项工作。这种原始的却被视为最安全的运送毛坯方式，景德镇仍在沿用。费用大概在10-20元一趟不等，多则也就30-50元一趟左右吧。从起点开始，挑坯人扁担往肩上一担，讲究的是一口气到达目的地，中间不歇气。徒步五六公里的距离，挑坯工路上健步如飞，一般人就算一路小跑也未必能跟得上拍。在记者的随机采访中有一位挑坯人就透露，在他常走的那一段路上，他挑了整整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