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文艺 复刊』一、无形之形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突破水的重围,一丝一缕地重生于釉色之下。从高岭出发的瓷,终于,举一面鲜艳的旗,,舞于世界之前。
像腾挪于浪尖的海鸥,飞舞于海洋的天水之间;像醉花的彩蝶,飞舞于茶马古道的山岚里;像悠悠的驼铃,飞舞于丝绸之路的烟云中。
至今,碧波浩荡的四大洋下,无数的冒险家,还在醉心地打捞你昔日的美丽。五大洲典藏的深处,神形无匹的瓷,如一滴晶莹的泪,一直碎到了时空的秀目里。
撩起江南衣袂的一角,你是大写意的飘动;仰头明月一盏,成就了从昌江起运的青瓷花盘,在长江口转驳的粉彩大碗。一滴雨,就是一个小小的罐,暗香浮动的黄昏里,在游子的心中,甩出一股乳色的思念。
瓷板上,有采茶女羞赧的婉约,当唐诗宋词的风依次吹过,景德镇的瓷,你如昌江四季的水形。无形有形之间,回映出天边那一川的烟火,衬垫起珠山一身磊落和傲骨。
景德镇陶瓷,你是中国的,是中国肌肤的一种,通过一担担满满的高岭土,我们一起抵达了昌江那天的早晨,那烟雨柳丝中的鸟语,通过一筐筐坚硬的瓷石,我们一起演绎泥土中最为坚硬的骨头。
从高岭出发的瓷,有方有圆,如天上的太阳,如家里的住房,驾一脉传承的水奔腾四方,向世界的瓷,向八方的窑,展示一份祖传千年的规矩。
二、坚硬和不朽
谁能说你没有生命,谁能说你没有籍贯,制瓷拉坯的人,在日头下,把高岭的种子,攥在发光的手心。
一扬手,乡音便在大江南北,飘飘扬扬。
山风盈环的时分,我们赏过瓷。窑火鲜亮的时候,我们听过瓷。高堂锦墩上,我们晶过瓷。可碌碌人生中,有几心口道,瓷也在端详着我们。
有对“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缤纷之美的赞叹,也有对那惊心动魄的残缺之美的震撼。
瓷上的冰纹之美,如四季的风,收编了昌江的蜿蜒,凝固了瑶里精美的山川。
每每看到了晶亮亮的景瓷,就如看到了制瓷工的灵魂。同一口瓶,同一枚罐,同一只盘,在江南烈日下的田畈上,它是桕濡以沫的柔情,是树荫下习习的凉风,是农人此刻急切盼望的婀娜身影。
北上庙堂,他立地成佛,成了一尊炎黄子孙们世代顶礼膜拜的化身。
在呼拉拉、呼拉拉吹过来的、几千年的风中,南方陶瓷的灵秀,中原瓷器的敦厚,无一不在迁徙的邂逅中,互相打着招呼,那闪着亮光的坚硬和不朽,无一不让你想到你家的老槐树,想到我家的昌江水。无法不联系上各自的稻米和高梁。
今天,即使是手中捧起的瓷,只要它可以开口,就无法不在更深人静的深夜,吐露出各自浓浓的乡音。
在景德镇生活久了,人和瓷,自古以来,就象胎和釉一样,被年代的火,牢牢地烧结在了一起。
三、窑里
除了火搬运着火,除了风扛着风,在这偌大的龙窑里,剩下的只有匣钵和瓷土的对话了。
长长的龙窑里,除了呼呼穿行在匣钵林丛中,那热情洋溢的火,唯一还明亮的,只有众神的眼泪了。
景德镇,老龙窑。从粗糙的烟囱里散出精致的股股青烟,轻轻地盖住了出窑的前夜里,那水碓旁,槎柴边,一众睡在竹扁担、长条凳上的瓷工们。星空下,天地都很静,那些还眨着眼的,只有唐英和他的后代们了。这一双双给灵魂把过脉的手,象水象釉,在洁净的瓷坯上流过,把岁月的艰辛和想象的丰富,一一留在釉面以下,长成绚丽的色彩,长成空朦的山水,长成一片固化的灵魂。
景德镇用窑火烧瓷,景德镇用心灵炼陶,陶瓷中,就有了中国人代代锲而不舍的灵魂。你看,朴质无华的青花,不正让人想起江南女子身上蜡染的蓝花布。色嫩时,如江南的新茶,如春天的心尖尖。颜老的,稳沉如大海的深层。你想,端着富贵雍荣的彩瓷,能不想起了北地故宫那精美的琉璃瓦。一派大漠飞雪的背景上,茂茂盛盛的长满了雄阔壮丽的画卷。
玲珑是什么瓷,是不是那——首挂在风中的诗?诗有诗眼,瓷有瓷魂。那斑斑点点,不正是瓷魂里长出的东西吗。灵魂也是有年龄的,也许是它年轻时,桃花树的后面,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窑火燃起来了,熊熊地烧了起来,红透了昌江黑夜的半边天。晚风很暖,也很厚,今夜,瓷和我都睡在了这更为厚实的泥土之上,做一个梦,梦里也在弄坯做瓷。劳作,就这样让我们睡得踏踏实实。在生活中生活,如瓷在窑里。
在身体里面,我们和瓷,都留下了一个个空白,那是为龙珠阁上的星星准备的,它将在黎明开窑的时分,给我们带来天堂的祝福和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