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三九天,我在江西省陶瓷研究所邂逅了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北方国画院院长陈轻舟先生。
陈先生1964年毕业于哈尔滨师范学院美术系,他是一位在中国国画届享有盛誉的大师级人物。陈先生的国画《溪水情》被中国美术馆收藏,并被载入《中国美术选集》之中。《杲日融融》在全国艺术家博览会上荣获艺术金奖,并被日本前首相村山富市先生收藏。与其促膝谈心,他对造型艺术的许多真知灼见,尤其对绘画与陶瓷装饰关系有着独到见解。令人欣喜,令人惊悟万分,受益匪浅。
说到版画与瓷绘的渊源,他似乎有很多感慨。陈先生告诉我,早在清代康熙年间,景德镇御窑厂出品的古彩瓷,就受“新安版画”的影响至深,那笔走中锋的铁线描,那单纯的红、绿敷色,那形象夸张形拙藏巧的构图形式,那单线平涂的视觉效果,实可谓“五色嬗递古彝上,若鲜若黯明淡间”,具有不可低估的审美旨趣。可见,中国版画与陶瓷装饰有着密不可分的亲缘关系。谈到这里,陈先生语重心长地说:中国绘画和陶瓷装饰都源自于远古时代中华先民的彩陶艺术,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中国绘画是国粹艺术,陶瓷装饰也是国粹,两者之间是同根共源的民族文化瑰宝。所以,国画家从事陶瓷艺术的创作,也就不奇怪了。
许是受到陈浏在《陶雅》中论及的“绫绢之寿不如纸幅,纸幅之寿不如瓷瓶”观点的影响,许是受景德镇磁场效应的吸引,陈先生曾数次南下瓷都,亲临坯房、窑厂,亲笔绘料作画,初试小刀,就佳作迭出,叫人刮目相看。在工作室内,笔者目睹他濡笔作画的情景,俨然是“如椽大笔用毛豪,颠旭能书莫漫操。看他含釉如含墨,一样临池起雪涛。”须臾间,一件《奔马》青花彩盘就完成了。《奔马》取其姿态,不拘细节,只用钴料几笔勾剔,利用色阶的浓淡虚实及轻重疾缓的笔触,就把骏马奋蹄奔驰的动姿形态刻画得形神兼备,呼之欲出。诚如其赋诗评说的那样:“飒爽雄姿本看骄,长嘶豪气舞狂飙。骏骨行空西风烈,逸骥寻云逐日高。”可见先生笔底功力不俗,对陶瓷造型技巧娴熟无虞的掌控,显见悟性的频慧,根基触类旁通,意笔潇洒。
陈先生告诉我,他曾搞过版画,后来到齐齐哈尔书画院成为专职国画家。于是,在漫长的艺术实践中,他不断勤奋苦学。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不断地完善自我,寻找自我,才能使之脱颖而出,进而形成个人的艺术风格。”陈先生画的釉下彩,无论是青花抑或是釉里红,都以自己极为深厚的传统功力把对线条的运用发展到极致。他的用线,造型概况,骨力遒劲,融书法屋漏痕、折钗股等手法于画中,具有雄健、刚直、凝练、老辣、生涩的特点。从他的青花釉里红《天高》瓷瓶中,足以窥见他的中锋,侧锋兼用,笔线中表现出的“力”总是那么倔强,“气”总是那么充盈。他善用刚直挺劲的直线而绝少弧线,以方笔代替前人的圆笔,又以顿挫、转折皴擦岩石的体积感,重量感似乎触手可及,加上他特有的圆润厚重的苔点,岩体又显得尤其苍古,为“雪压苔痕瘦,寒泥黛色重”的劲松精神增添了无言的注脚。
其实我最喜欢看的还是陈先生画的《山卉》之类的青花釉里红作品。其釉里红点垛的花型,配上青花料状写的枝杈,分明是景德镇民间青花的形式和改良的“缠枝”图式再现。那点、线、面的视觉冲击力,有线迹的细腻,有块面的凝重,有疏密的对比,有虚实的互衬,有在似与不似间溢发出的个中韵律。传统的缠枝纹讲究的是花型刻划工细,枝叶缠绕变型,为二连方,三连方联系。古有缠枝莲、缠枝菊、缠枝牡丹、缠枝宝相花等等。而陈先生却在其作品中,把对传统样式的理解与自己的创作理念有意识地结合起来,给人以“锦密中存其古拙,整庸中寓其高古”的韵律。可见陈先生在研习传统中的悟性,在传承中的新意,给人的感觉是既有传统纹式的文化底蕴,又有现代审美的艺术张力。陶瓷是立体造型的载体,具有典型的三维空间,故因器施画是陶瓷装饰的必备要旨。陈先生的瓷画在讲究笔墨顿挫、连续、勾勒、晕染等技法的同时,也利用陶瓷综合材料及工艺的规范,努力地突破笔墨的局限,通过釉色的流变、釉变和窑变,制造种种肌理效果,以使画面在构成 中产生对比和嬗变的效应。如他利用釉里红绘画的《锦鳞图》,其产生的“不慎鳞鬣,猩红乍绿,宝光烁灼,光彩陆离”的视觉效果,起到了调节空间、强化气氛、纯化情感及幻化心理的作用。这种追求物象的自然美和追求工艺的材质美,构成了他瓷画作品技高一筹的艺术形象。
陈先生的绘画艺术,是其人生心迹的善意写照。松树、白鹤、马、鹰、鸡甚至是不知名的山花野卉、池鱼小鸟,都是他喜欢的题材。他对笔者说,绘画的题材无贵贱之分,但绘画的格调有高低之分。他画的鹤上溯薛稷醛,下参于非闇,远而观之,其从容雅步在庭除,浩荡闲心存万里。近而察之,“警露者、啄苔者、理毛者、整羽者、戾天者、翘足者,精彩态度,更愈于生。“我看他在一支瘦长瓷瓶上画的《六鹤同春》,春青花勾描的六只丹顶鹤,以散点式构图,笔法沉着痛快,取其意气所到;青花料色的掌控得宜,从题记“霜翮云影动,悠悠岁月长;扶摇九万里,依依故乡情”中,可以看出他淳朴善良的精神品质和苦苦笔耕的生活态度。从他诸多的如版画、国画、瓷画作品中,我们确实能找到鹤的影子,鹤的气度、鹤的精神和力量的象征,看到他拳拳的爱国爱家的赤子情结。
在陈先生宽大的陶艺工作室内,我巡览了他的许多瓷画作品。他的花鸟画,居今观古,承传了青藤、雪个、石涛、“八怪”等独抒个性的传统,继之师法任伯年、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等人精髓,光彩取博,复以陶瓷为载体,在承传中变异。他笔下的寒芦荒草、水鸟野凫、山花汀沚,从来都不满足于客观地再现对象,也并非为了“识夫鸟兽草木之名”,而是略施丹粉已神奇迥出,借助釉色别有生动之意。陈先生善于驰骋想象,精鹜八极,心游万仞,凭借笔、釉、料甚至窑火,去建构充满感情而妙于天趣、或饶于哲理而孕育睿智的人生境界,以自己的“惨淡经营”或“神机巧思”去引导欣赏者步入“心与迹化、神与物游”的境地。
“轻舟已过万重山”,人的一生总是在矛盾中寻找突破和平衡的,陈轻舟先生亦是如此。陈先生思变、求变、灵变,总能在笔情墨趣抑或是笔势釉彩中寻求占据制高点。他知道,只有这样,才使得他的艺术人生更加丰富和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