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瑞忻 现任广州大学艺术设计学院教授。中国工业设计协会会员,广东省工业设计协会会员。1998年获景德镇陶瓷学院硕士学位并留校任教,1991年调广州大学艺术设计学院任教至今。
寻找记忆中的片段—缅怀导师施于人先生 曹瑞忻
记忆,虽是零散,却在回味中令人百感交集;思绪,无序凌乱,然而又是那么强烈。施于人先生虽离我们远去,但当拂去沉睡于记忆深处的尘埃,寻找那一幕幕难忘的记忆时,一股亲切自然的情感悠然而起。课桌边、窑炉前、旅途上、工作室里的,虽然与先生交流的话语不多,只是那么几句;虽然时间又是那么短促,然而恍若就在眼前,历历在目。笔者作为1985年先生的第一届研究生,曾深受先生的教诲,得到终身的启迪与教益。翻阅着先生一幅幅融入自己情感的陶瓷作品,重新梳理与先生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那浓重的江浙口音似乎还在耳边回绕,他那饱经风霜的身影似乎还在眼前恍惚。施与人先生虽已远去,但先生没有走,他还和我们在一起。
先生的执着
施于人先生是新中国培养起来的第一代陶瓷艺术家,作为中国现代陶瓷事业的开拓者,他对陶瓷教育事业的发展,对现代陶艺的探索均得到今天陶瓷教育界的高度评价与赞誉。缅怀先生,解读先生,更多体会到的是先生身上坚韧与执着的品质。这种韧性与执着,是硝烟烽火的战争年代先生遭遇的颠簸;是各种政治运动给予的“考验”;是大学校园与农村生活反差的历练;是中国改革开放春风的沐浴;是时代大格局、大气氛与日常生活、个人价值之间的平衡。不仅这些,给予先生的还有那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精华的熏陶,有先生介于知识分子的硬性与从事美育教育的柔性之间的情感支撑,犹如骨肉间的韧带一样,不折不饶、不离不弃。正是这种对生活的热爱,对事业的执着与韧性,才使先生在磕磕碰碰中一路走着。先生很少说起自己经历的往事,更多对我们谈及的是学习。先生曾多次用庄子的话激励我们“‘人生有崖知无崖’,好好珍惜现有的大好时光。”话语虽短,却情溢于言表。在这些勉励的话语背后,我们能体会到先生深切的关爱与丰厚的人生感悟。
向老艺人学习
施于人先生1954年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毕业后即来景德镇陶瓷学院工作。想当初,景德镇的工作环境、学习环境与生活环境都很艰苦,但踌躇满志的先生却并没被这些吓倒,而是满怀热情地投入工作。他将中央工艺美院的教学模式引入学校课程,自己编写教材,并请民间艺人走进课堂辅导,在合作教学中促使教与学的相长。当年我留校后准备去景德镇艺术瓷厂实践学习,他就曾非常的支持,并以自己对陶瓷事业发展的认识教育我要虚心地向老一辈艺人们学习,强调要吃得起苦,要放下知识分子的架子,尤其要学习他们对陶瓷的热爱,对艺术的敬业。还如数地介绍哪一位老艺人在陶瓷粉彩装饰上有专长,哪一位在陶瓷古彩装饰上更有特色,鼓励我在向老艺人学习过程中提高自己。在艺术瓷厂学习的日子中,我始终感受到老艺人们对我的关爱,这与先生对老艺人的尊重、与他们结下的友谊有关,同时也使我顺利地完成了学校交与的任务。
自然的财富
施于人先生对自然有一种挚爱之情,尽管今天才从画册上看到先生这么多的艺术作品,然而那些花草,那些瓜果始终伴随着先生,无论是水彩、国画,还是陶瓷作品都流露出先生对自然独到的理解与表现。回想80年代,学校的条件还很差,教工的宿舍条件更不尽人意,然而我清楚记得一次寒假回来后去先生家。一进家门,窗户外小园的春意便扑面而来,给人特别的感觉。我随着先生到园中,惊讶园中的小天地,上面挂的、下面长的,是那么鲜嫩又那么有生气。先生也很兴奋,将自己种植的、喜欢的瓜果植物一一介绍,还不断诉说着它们的特性,陶醉在自己培植的自豪中。是的,这也是先生精心的创作,是上帝给予的礼物,是先生艺术生命的一部分,是先生休闲的精神家园。先生谈泊宁静的平和心态使他的生活既丰富多彩又恬淡满足。在学习期间,先生常要求我们到自然中去发现,向自然学习。先生还和我们一起走南闯北,到云南西双版纳,到敦煌莫高窟,到陕西凤县,在奔波中一起参观速写、一起收集资料,与自然密切接触,净化人心灵的过程也从自然中汲取了很多很多。
踏踏实实做学问
施于人先生是一个严谨平实,不喜夸饰,踏踏实实地做学问的学者。在教学之余,先生坚持着陶瓷的科研。他曾参与北京机场的壁画创作,当他谈起曾与中央工艺美院祝大年教授在一起的日子时,谈起壁画创作的艰难时,那种工作的兴奋与心理的满足深深感染着我们,同时也感受到他对老一辈学者的敬重之情。
由于学校条件的限制,先生便努力创造科研的条件,带我们到沈阳陶瓷厂进行实习,他的学生在沈阳陶瓷厂已担任起重要的科研工作。我们在沈阳期间,他不仅自己身体力行,参与敦煌壁画的制作,先生还鼓励我们大胆创新实践,按自己的兴趣选择研究方向,作一定的探索。在实验中,他不断与我们一起讨论一起实验,确定最佳方案。虽然我们只能按当时工厂给予的条件进行,但在车间里能直接向技术人员、直接向工人们学习请教;能按照不同的工艺条件选择不同的装饰方法;根据课题进行思考探索的经历与体验,对我们后期的学习与发展均有很大的启迪帮助。脚踏实地的做学问正是先生学者的品行。
创新与实践
施于人先生是一位令人尊敬的长者,性格平和、平易近人。他和我们一起探讨、一起研究陶瓷设计时可以说是诲人不倦,常常以启发的语言要求我们去分析陶瓷的泥、釉、火、温度、气氛等工艺条件,要求我们去观察由于火而引起的扭曲、开裂、气泡、缩铀等问题,从中发现与自己需求相吻合的形式特征,以便最大限度地运用陶瓷这一媒介与材料表达自己的艺术思想与艺术追求。其中他特别强调个人的创造性发挥。有时当自己对陶瓷语言的恰当运用,对新表现形式的寻求,对烧成效果缺乏自信心时,先生便耐心地听取我的设想,并加以分析鼓励。记得进行毕业设计时,我想在祭兰色釉的花瓶上进行粉彩与釉上彩的装饰,以便体现礼品瓷古典优雅的感觉,但最后效果能否实现心中没底,尤其需要釉下、釉上几次烧成,只要哪一环节出错都会引起麻烦。先生便一再鼓励我:“别担心,陶瓷就是要实践,你可多请教其他老师,也可通过试烧做实验,温度的掌握很重要,色料的厚薄都有关系,要想突破就要反复试验。”话语虽不多,但给我的支持、给我的鼓励却使我倍添信心。也许教师对学生的教育与发掘就那么一下,然而具体的学习环节中却往往能激发学生的积极性,使他们在领悟中发挥各自的才能。
走一条自己的路
先生对传统文化有深厚的理解,无论是剪纸、蜡染、青花、木刻,还是其他民俗图案,先生在学习中都能兼收并蓄,融会贯通,寻找传统与现代的契合点,而不是墨守成规地照搬照抄,在对传统造型的再创造中使其焕发新的张力。
如何认识传统造型艺术与现代设计的关系,如何继承中国传统的文化,使现代陶瓷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子,必然是先生时刻考虑的问题。在先生的作品前,虽然我们无法与先生对话,无法得到他对传统认识的真知灼见,然而却能感受先生的用心与用意。解读先生的设计,那些陶瓷装饰中的传统纹样,梅兰竹菊、缠枝纹、螺旋纹等几何图形的对称、均衡、连续等美的形式,在剪贴拼接中先生将它们组合成新的形式、新的节奏。这些永恒的主题在花瓶的不同立面形成疏密有致的空间,在变化中显现出灵秀之感,既富有民族的韵味,又不失时代的审美。我想先生对陶瓷装饰母题的继承与延伸,不仅仅在乎它们审美意义的外形,更在乎符号背后蕴藏的深层象征意义,而这些“形”的延伸与借鉴,正是“观念的外化”,正是历代的先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企盼,正是由于人们对这种“意”的执著追求,才使“形”得以代代相传。传统陶瓷装饰纹样在每一个历史时期的变化,不是对其原始“母题”的彻底否定,而是以新的审美观念赋予其新的形式,使这些“母题”不断加以丰富与拓展。取其“形”,延其“意”,更注重传其“神”,先生是沿着这条路走的,并身体力行地执行的。
导师施于人先生虽已离我们远去,然而他的音容笑貌却永远留在我的脑海中,对先生的崇敬之情将永远激励与鞭策着我。记得我曾与他谈起,您的名字是根据孔子先生的“己所不欲,毋施于人”而来的吧,他呵呵的笑了。一个善良、真诚、宽厚的人,一个对事业执着的人,传道、授业、解惑便是先生做人的准则与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