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文说,自己每一次看到雪景,即便是相同的地点,也会有不同的感受。对于创作,今年66岁的袁世文依然保持着年轻人的激情。记得上一次见面,他刚刚结束中韩陶艺交流之旅,从韩国到日本,几乎绕了大半个亚洲之后回到景德镇,恰逢某画院组织的陶艺家赈灾笔会。在活动现场,他一丝不苟创作的样子让我至今印象深刻。
(一)
出生在陶瓷世家,自幼受到舅公汪野亭的悉心指导,又师从著名陶瓷艺术家余文襄、王云泉专攻雪景山水。袁世文的雪景山水笔力遒健,画风严谨中见洒脱,构图往往独出匠心,不落巢臼,无论雪山冰壑、寒泉平湖、深谷寒柯、板桥萧寺,都展现出一种江南山水特有的清幽雅秀,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所作雪树,枝干古拙,小枝劲秃、带有北风之势;所画山石,迎风面白雪皑皑,背风面则浓墨重染,而且十分注意迎风面与背风面的自然过渡,杂以亭台楼阁、孤舟笠翁,尤其显得古朴浑厚。
画雪景山水,宋人以范宽为首,千古之下,无出其右,可见雪景山水之难写。瓷上雪景更是如此,不仅要有娴熟的山水画功底,还要有借地为雪,借云作雨、借空作雾和黑白相衬的霄最绘画技巧。才能较好的画出冬雪茫茫厚实、寒气逼人,春雪融融欲尽,春风送暖或雪后初晴、万物复苏的真实感。
为了画出自己心中之丘壑,几十年来,袁世文一直不改外出写生的习惯,近探瑶里村野,访小源山寨,远攀南岳观云海苍松,登匡庐觅奇峰异景,他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为了从不同视觉展现雪景,他带上画具独自一人北上写生。他说,坐在漫天飞雪的寒冷的空气中,细细品味眼前的景致,雪的苍茫浑厚,群山的延绵起伏,能带给自己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难得可贵的是,袁世文的写生方式并不是照着自然景物的直接描摹,而是深入于景色之中的体验与会悟,去把握雪景山水的内在自然秩序。这就使他笔下的山石形象超越了山川景物的表面形质,而变做具有生命感的胸中丘壑,生成了一种贯注了作者主观情感的亦真亦幻的冰雪世界,这是一个超越自然而与精神相接的诗意的想象空间。在这一空间中,线条、肌理、形状以及色彩等,都从对自然物的追摹中解放出来,而成为具有自身审美意涵的存在形式。因此,袁世文的雪景山水与其说是由写生得来,莫如说是基于现实景物的意境再造。
(二)
在袁世文看来,雪景绘画的本质其实就是一种黑与白的对话,以白代黑,黑里藏白,白里透黑,画上的黑白,往往与虚实、轻重、疏密有关。黑是重,亦是密,即实;白是轻,亦即疏,即虚。这些说起来容易理解,但落实到雪景画面,就有了千变万化,有时倒是黑是虚,白是实;有时在黑白对比中,雪景画面上的白显得分量重,黑处倒反显得分量轻,凡此等等,相互交错,关系互变,便使所画妙趣横生,神韵连绵。
多年来,袁世文一直在探寻这一精神空间与自然现实空间的联接方式,或者说,他一直在探寻一种可以表现当代山水精神的雪景山水图式。这其中,一个最为可贵的探索是,他用自己独创的技法,解构了传统山水的皴法,并在特定意象的诱动下,重新组构画面元素,从而建构了属于他的山水表现图式。
他用工细精致的线条勾、皴山石形状与结构,用淡雅明净的墨色分染山石体面,并用浓重的点线表现山间杂树。可以看出,传统山水程式中的勾、皴、染、点,都在他的山水图式中被进行了新颖的阐释:勾、皴的线条摆脱了对于前人皴法的照搬,而更能依照山石的形状、质地而适宜表现;墨色晕染充当了很重要的角色,在描述山石体积、明暗的同时,也渲染着画面的总体气氛;点的表现也不再是传统山水点苔那样的概念与抽象,而是表述着自然山峦间生动的杂树或远树。在这样对于山水皴法的解构过程中,他十分注重在画面视觉呈现上,对总体效果黑白灰关系的掌控,也可以说,勾、皴、染、点等的笔线墨迹,在极大的程度上都是服从于黑白灰的结构关系的,从而,他用黑白灰的构成形式,转述了传统山水的皴法程式。这样的构成形式,对于当代瓷上雪景山水画的语言形态探索,无疑是具有启发意义的。
(三)
细品袁世文笔下的粉彩雪景瓷画,或静谧平泊,或古朴浑厚,或清幽雅秀,或高古苍劲,真实准确地传递出雪景世界的信息。然而画面中的房屋朱栏、琼枝红梅、灯笼、衣饰等,又与雪景产生强烈的色彩对比,起到醒目提神的作用。点景人物重在神似,表现到位,人物间相联通、相呼应,使画面增强了动感。每幅雪景瓷画都有一种冷中见暖、寒中见温的艺术效果,给人以“这不是寒冷僵寂的世界,而是静悄悄的生命博动的交响”的联想。
如果说传统的雪景着意于荒寒、素淡的意境营造,突出雪的清冷,那么,袁世文的雪景山水则力图表现一种寂静中的生机,从而为雪景山水赋以明快色彩;如果说传统雪景山水是以雪来象征一种高洁情怀,那么,袁世文的雪景山水则是对以雪为盛装的自然山川的叹美与讴歌。传统雪景山水创作,大多是在前人雪景作品的传承追摹中,摸索自己的笔墨语言,而袁世文的雪景山水却来自他深入的生活体验,他捕捉那只有亲临其境才能获得的雪的美质与美感,并用娴熟的笔墨对应生动的自然景致,他的雪景也便有了由自然而焕发的浓郁的鲜活性。
从某个层面来看,袁世文的雪景山水,无论是意境还是表现手法,都实现了对于传统雪景山水的超越,从而更能代表这个时代的山水精神,他是用雪景山水来营造属于这个时代的山水精神空间。
袁世文通过雪景来营造一种深邃浩大的宁静意境,苍劲的线条、细腻的笔触,以及不露痕迹的泼墨染法,以高大峻崇的山峰为画面主体,省略一切不必要的景物,甚至树的形象也都不做张扬,这些都建构着一种空阔浩茫的景致与环境。凝重而缥缈的云霭,在虚实掩映中加强了景物间的纵深感,高远与平远相结合的景境衔接,延展着更为广袤的空间……一切都被那无所不在的宁静气氛所笼罩,宁静也便成为一种有质感、有体积、有精神的力量,它裹挟着凛然朔气,直逼每一个观者。我们在袁世文雪景山水前的那种如临其境的震撼感,大概就来自这一宁静的力量。
“宁静”二字,可解释为安宁与平静,这既可表达一种自然界的客观环境和状态,亦可表现为一种心态和意境。袁世文雪景山水的宁静意境,既是自然景境的写照,也是主观心境的呈现。一直以来,他都是以澄明虚静之心观照自然、面对人生,于自然中,他谛听那潜涌于万象背后的真切而永恒的声音;于人生中,他以无挂碍、无系缚的淡然心态去面对世事。而唯一让他执着的,唯有陶瓷创作。这份执着,让他弃去创作时的“逸笔草草”,而以“十日一水,五日一山”的态度与实践,在雪景山水的创作上,踏出一个个坚实而从容的足迹。(王一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