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是火的艺术,一代代窑工用土与火的完美结合,烧出精妙绝伦的陶瓷,烧出了一个千年瓷都。
瓷器烧得优或劣,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窑厂把桩师的职业操守、敬业精神和技术水平。我的三叔曹有恒就是一位柴窑把桩师。他是新中国建国初期的年轻柴窑把桩师,也是那个年代屈指可数的共产党员把桩师。三叔曹有恒于1917 年1 月17 日降临在一个中等窑户家。他上有两兄和一姐,祖父母说三叔是.关门崽.,所以格外受到祖父母的宠爱和兄姐的呵护。祖父母还给三叔取了个贱名.牛仔.。从此.牛仔.与.有恒.混叫了一辈子。三叔一生并不.牛.,与三叔相识的老窑工只要提到我三叔都是交口称赞。他们说三叔正派直爽,待人随和,做事卖力。在烧窑技术上有一套,但从不保守,乐意把烧炼经验毫无保留传授给其他窑工。仅此这一点,在当时而言,还是难能可贵的。
我父母说到三叔,更是自豪和兴奋闪烁眉宇间,父母不时对我数说三叔少年往事。祖父母常带我三叔去看戏,只要看上一遍,才六七岁的三叔可维妙维肖地模仿剧中角色,祖父母带三叔去红店看人作画,三叔回家后可信笔在纸上涂画,竟然画得有模有样。不少人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对祖父母说,让我三叔去学戏或去学画,日后必成大器。开通和善的祖父母也笑着附和.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其实在祖父母心中早就笃定一个心愿,那就是让三叔多读书,将来吃上公事饭。三叔从小就天资聪慧,勤奋好学,伶牙俐齿且俊美乖巧。祖父母的心愿不能说是奢望。然而祖父母的心愿终究还是成了泡影。祖父的生意日渐衰败,最后债台高筑,破产倒闭。仅读了3 年私塾的三叔被迫中断了学业。看到祖父母整天愁肠百结,唉声叹气,孝顺的三叔执意要去学徒,并且还要去窑厂。做过窑工的祖父深知窑工生活的困苦艰辛,但拗不过三叔的意愿,只有让步。
是命运捉弄还是子承父业的使然,祖父和我三叔两代人都是12 岁去窑厂做窑工。三叔自12 岁进窑厂一干就是一辈子。三叔常对我说,他爱烧窑,喜爱那通红的窑火。是啊!如果不是缘于一种爱,三叔也不会把毕生献给窑业。解放前,我三叔在新奚窑、徐家窑、筷子弄窑、通明窑等20 多座窑 做过窑工。之所以如此频繁换岗,是由于他身出那个动荡不安、民不聊生的乱世。尤其是日本侵华战争时,日机狂轰滥炸,将景德镇陶瓷生产陷入困境,窑厂接踵宣告破产,窑工失业十有八九。1943 年11 月,位居柴窑.架表.师傅的三叔却找不到活干,无奈之下,回到故籍都昌。时年已27 岁的他在都昌县赣剧太子班学演戏,以混口饭吃。
三叔刻苦努力,加上天生的容貌身段和悟性,仅学了两个月,就正式登台亮相。但只演了一个月,就执意谢绝戏班挽留,夹床破被条又回到了景德镇。三叔对我提起这段往事,充满真情地说,在台上演戏时,有时脑子走神,总是冒出个念想,心中默想着柴窑,默想着窑里一班窑巴佬。三叔说得.念想.,或许是我们常讲的.情结.吧。
三叔在都昌戏班呆了三个月回到景德镇后,走马灯式的在窑厂做零工,在黑暗中挣扎苦熬。三叔在他32 岁那年终于迎来新中国的曙光,由于他出色的工作,被组织正式任命为柴窑把桩师,三年后,他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我在少年时,常常到三叔所在窑厂玩。记得有一次,我偷偷尾随他登上阁楼来到窑蓬,见三叔蹲在窑蓬上的火眼口旁,使劲咳了一声,一口浓痰落进了火眼口,接着又是一声咳,又是一口浓痰进了火眼口。不一会,三叔手持一根约2 米长的铁条伸进火眼口,从里面钩出一个烧的通红透亮的破瓷碗。我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三叔一举一动。他见我对烧窑似乎有点兴趣,眉开眼笑把为什么对火眼口吐痰,为什么要钩碗的理由讲给我听。向火眼口吐几口痰进去,那是看掉在窑弄碎渣上的痰迹是白是灰,还是黑,就知道火的温度,钩出的破碗是满窑时,预先将挖破了底的碗坯放在顶层匣钵上,便于钩上来看瓷器成色。此时此刻在三叔的眼中,13 岁的我几乎是一个虚心好学的窑工。
我长大成年后,三叔同我聊天时,多次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时生啊,要不是你小时候起就体弱多病,我肯定要教你当窑工。.我心中直嘀咕,我对窑厂对窑工,能有三叔这般深深的情结吗?我不置可否的微笑点头。我不知道三叔是不是与我开玩笑,但事实是,我的两个胞兄一个堂兄就是三叔鼓励安排去窑厂做窑工的。他们也像三叔一样在窑厂献出了青春献终身。我的三叔在解放后,相继在建国瓷厂、第五瓷厂、华电瓷厂、都昌县瓷厂、陶瓷工业局实验组、曙光瓷厂任柴窑和煤窑把桩师。屡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劳动模范、优秀共产党员。三叔曹有恒谢世已25 年,以此拙文缅怀三叔和那些已故的前辈老窑工们。